政譠新秀

英文裡面有一個詞彙，叫make up sex。Make up這個片語本身有和解的意思，make up sex顧名思義，就是吵完架以後做愛。

吵完架以後的做愛經常會有種和平常做愛不一樣的甜蜜出現，或者，因為餘氣為消反而另有一種熱燙的溫度。艾拉自己本身就滿喜歡這種吵完架的做愛，而她所交往過的男人們，也都很愛在吵完架之後來點汗流浹背的熱情性交，唯有一個例外，也就是她現在正交往的大凱。

首先不說別的，光是吵架，和大凱之間就很難發生。大凱是一個性情溫和不容易和別人起衝突的男人。交往以來他們只吵過一次架，那是七個月前，大吵一架之後的結果不是做愛，而是同居。

在這個炎熱的夏日夜晚，艾拉剛剛經歷完他們的第二次爭吵。吵架的原因一點也不重要，至少，在吵完架的此刻已經一點也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，艾拉已經洗完澡，換上最性感的一件睡衣，坐到沙發上的大凱旁邊，開始慢吞吞的把乳液往全身擦抹，包括把腳高高跨到沙發桌上擦小腿，擦大腿，接著，又站起來走到電視機旁邊，彎身背對著大凱，俏著屁股慢吞吞的挑了本雜誌，然後走到沙發後面的雙人床去，用自認為絕對誘惑的姿勢斜躺著，假裝看雜誌，這樣，搞很久，在這間僅僅十五坪的高級單身套房內，艾拉已經無處可去，也變不出花樣，而大凱則始終坐在沙發上看電視，一點也沒有要碰她的意思。

艾拉覺得很沒趣，很失望，也覺得自己方才那一個小時的默劇行為都很像笨蛋與花痴。她百無聊賴地闔上雜誌，開始懷念起以前所經歷過的make up sex，和解之愛，那些叫人心跳臉紅氣喘噓噓的激動，以及它的序曲－－每當艾拉餘氣未消，半推半就，而男人微帶霸氣或黏膩反覆地愛撫與親吻－－基本上，它大致可以簡化成這樣的過程：

我要你離我遠一點！

我要你離我遠一點…

我要你離我遠一……

我要你離我……

我要你離……

我要你……

我要……

我……

……

艾拉當然沒有真的這樣說出口，但通常她的表情呻吟和身體動作就已經說出這一切。艾拉覺得這個過程極為撩人，男人們也都很認同。

所謂的男人們就是指她所交往過的男人們，只除了此刻還在看電視的那個。很顯然的，艾拉所期待的過程已經變了，變成這樣：

……

你……

你到……

你到底……

你到底要……

你到底要不……

你到底要不要碰……

你到底要不要碰我！

艾拉當然沒有真的這樣說出口，但是她的表情和身體語言已經說出一切，只可惜，大凱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。她開始覺得自己交了一個很差勁的男朋友，不懂得享受make up sex的樂趣，非旦無聊而且小氣，明明都已經吵完架了還坐在電視機前面生悶氣。那是怎樣？等她先軟化下來去示好嗎？艾拉不會。從來沒有這麼做過也不知怎麼做。她向來不是個會耍小性子的女友，向來是明理大方的女友，但也向來備受寵愛。她在那些懷念前男友們的過程中開始對大凱重新生氣，最後放棄地將雜誌擺到旁邊，說了聲「我要睡覺了。」然後將床頭燈捻熄。大凱「嗯」了一聲，把電視機音量轉小，還是坐在沙發上。

中文裡面有一句俗諺，叫做「床頭吵床尾合」。打從她體驗過幾次make up sex之後，艾拉就深深覺得這句話非常有它的道理。一對伴侶或者夫妻能夠維持長久的原因或許有很多，但艾拉深信這句話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秘訣，「床頭吵床尾和」。

她閉著眼睛，聽見大凱起身，於是心裡升起一點期待，她聽見大凱沖馬桶，聽見大凱打開蓮澎頭洗澡，聽見大凱關上蓮澎頭，打開浴室門，聽見大凱打開衣櫥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，想像著大凱正穿上凱文克萊純棉四角褲，赤裸著那因為熱愛衝浪而累積出來的夏日棕色肌膚與結實小腹。她聽見大凱關燈。她聽見大凱在沙發上坐下，她簡直不敢相信，她打開眼睛，她看見大凱正將電視機定時，然後抓起薄毯躺下準備隨時入睡。

艾拉開始懷疑他們之間的愛情。一對不懂得床頭吵床尾和的伴侶，很可能是無法長久的。電視機的聲響輕輕飄搖在昏暗的單身套房中，伴隨著冷氣聲，夜一點一點更深，直到HBO裡面演到一半的「新娘不是我」忽然咻地消音，螢幕黑去，四處寂然。

艾拉始終沒有睡著。她忽然覺得非常難過。她悄悄起身下床，走到沙發旁邊蹲下。與此同時，大凱轉身看她，大凱也一直沒有入睡。雖然大凱向來非常容易入睡。

艾拉主動爬上沙發，大凱立刻將那條蓋在身上的薄毯掀開，伸出手臂將艾拉擁入懷中，用薄毯把艾拉裹緊，與艾拉四腿交纏，然後親吻她的頭髮。

或許大凱只是比艾拉更不懂得怎麼在吵完架之後主動示好。

或許他們平常的做愛就已經夠甜蜜，夠熱燙，並不需要偶爾透過吵架的和解才能獲得。

或許他們並不擁有英文裡面的make up sex，但卻絕對有中文裡面的「床頭吵床尾合」，而這個床，有時候，可以是沙發。